瑭珏

没有评论我只能哭了

【空剑】剑复剑(3)

(3)教学

砚寒清的早晨是从自己制作的一碗阳春面开始的。

他做面的高汤时喜欢别出心裁,人家大多爱选猪骨汤,他却爱用鱼去吊汤。鱼干被开水泡软,自身的鲜香味全都融进汤里。砚寒清本是海境人,常年在外,每年总能得到些许来自家乡的关怀:大部分是咸鱼,少部分是海里的干货。这些鱼全数变成了他的乡愁,被吞下肚子时,乡愁就变成了胃里的热气,腾得他止不住泛泪花。唉,敬他无法回去的故乡。

作为掌印官,他唯一的任务就是守好这把能放出魔尊的钥匙,不惜任何代价,代价内包括他的部分行动自由和性命。好在,自从俏如来继承钜子之位,又成了上仙俏如来后,就没什么别有用心的人想来从他手中抢钥匙了。一是俏如来保密措施做的很好,极少有人知道钥匙现在在砚寒清手里;二是,自俏如来以雷霆手段处死他的师叔欲星移后,也不会有人会认为这曾是佛修的钜子会如他的前辈那般心慈手软了。宵小不敢妄动,省了砚寒清不少事。

砚寒清嗅闻着面的香气,又想起昨日被送到困龙台内部与魔尊作伴的东剑道少主。也不知道他与戮世摩罗相处得如何了。只希望他能平安活过这二百年,不然,各界还要再因为推谁出去护阵吵上半个月的。

暖风习习,透过木制窗棂,进入到这间简朴的木屋内。细小的灰尘在光柱的范围内飘动着,然后忽地,那些灰尘仿佛收到了风的牵引,四散开来。一只漂亮的绿色蝴蝶出现在春日的暖阳里,飘飘荡荡地出现在砚寒清面前。

面条好吃极了。砚寒清实在是不想因杂事错过美味。须知,任何面食吸饱了水,美味程度都会下降一半——可不长眼的蝴蝶却离他越来越近,泛着磷光的翅膀上,如同眼睛般的花纹鬼魅地闪烁着。

砚寒清依旧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,水波般的阵法却在空中瞬间显现,透明的涟漪以砚寒清为中心扩大。朴实的木屋立刻变成了他者的死地。蝴蝶振动的翅膀一停,接着,无声无息地凝固在了空中,生机消散,像是一块被时光包裹的琥珀。

砚寒清轻轻叹着气,不舍地放下了手中的阳春面。慢悠悠地空出了一只手,食指向上,三指向下,掐了个通讯法诀:“俏如来。”

俏如来的脸浮现在面前,他苦笑着说道:“抱歉,已经飞到你那边了吗?”

砚寒清审视地看着空中那只满是魔气的蝴蝶:“过于张扬的魔气,你又该被骂没有守好魔世通道了。”

俏如来长叹一声:“若你愿意来尚同会帮我,俏如来就不会被尚同会的人指责了。”

砚寒清微笑道:“钜子大人真是异想天开,我真不知你还有这般白日做梦的功力。这蝴蝶是怎么回事?”

“吴郡句章县内,已全是蝴蝶了。”

俏如来望向原本应是湛蓝色的天空,其上,铺天盖地的阴森绿色如同波涛般不停冲击着半透明的阵法,细细看去,绿色全是层层叠叠的蝴蝶翅膀。魔气与灵气对撞,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。

尚同会的数百人正拼命念着法咒,尽力维持着。但在壁垒的薄弱处,仍有数只蝴蝶逃脱了束缚,如领了命令般,振翅往远处飞去。围堵蝴蝶的人束手束脚,只敢远远发射法术,生怕魔气沾染到自己身上。蝴蝶于万法从中过,真是片叶不沾身。

“前日,句章县的仙官来尚同会求援,说县内辖地隐约有魔气踪迹。但当我们赶到时,整个村子的生物已经全数化为蝴蝶。我令仙官封锁结界,本该万无一失,结界却不攻自破。于是,一夜之内,句章县沦陷,赶来的仙官只得树起更大的结界,将一切困在县内。”

“蝴蝶吞噬的机制仍且不明,但只要是血肉,都能成为它们繁殖的养料。无人敢入结界内,生怕触碰到魔气,毁了道心…”俏如来语调平静地叙述道:“句章县内数十万人,至今生死不知。我们不剩多少时间了。”

“既然飞到我这里,那就说明,蝴蝶是冲着戮世摩罗来的。”砚寒清觉得手中的“璞镜”印变得烫手起来。看这群无知无识的蝴蝶疯狂繁衍的架势,不像是为了救戮世摩罗而挟持数十万人,更像是想拉着人世一起下地狱。

“我知道。”

他有些诧异于俏如来的平淡,但仍尽职尽责地问道:“需要我做些什么吗?”

“麻烦你用水镜联络小空吧。”俏如来抽出了腰间的墨狂,将众人不敢靠近的蝴蝶尽数消灭:“如实告诉他一切,就说,人世需要他的帮助。”

“……他若不愿意呢?”砚寒清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见到戮世摩罗和俏如来直接对话了,但是,他俩绝对不是一个请求,一个就会心甘情愿答应帮忙的关系。

“那就开条件。”墨狂的蜂鸣声更大了,俏如来不得不加快语速:“就说,他将不必受本月的雷刑。”

俏如来单方面地切断了通讯法诀。

砚寒清惊讶地睁大了眼睛,如果戮世摩罗不受雷刑,那谁该来受?……算了,这不是他需要操心的范围。

他开始着手准备水镜的联络阵法。在摆放灵石的过程中,他再度仔细观察了空中的蝴蝶,心中忽然一动:蝴蝶上的眼斑,颇似一只正在落泪的、女人的单眼。

——

叫戮世摩罗起床比想象中的更容易些。剑无极只是在他耳边敲了一会锅,他就不情不愿地坐了起来,开始盯着那碗馄饨发呆。绿色的头发本就没经过梳理,此刻在春风的吹拂下,更像地里返青的麦草了:凌乱、随风摇曳、根部还发黑。

“你真的给我做了早餐?”他有些怀疑地拿筷子戳着那胖嘟嘟的馄饨,看它们在浓白的骨汤里翻滚。戮世摩罗对待馄饨像是在拆解灵石炸弹般谨慎,翻来覆去地检验着馄饨的外貌与内在。

“做了就是做了,安内,还怕我下毒不成?”剑无极回道。

“你要是敢下毒,倒是为天下人解决了一桩麻烦事。”戮世摩罗吹吹馄饨,一口咬下,接着被烫到连连哈气。剑无极顺手拿了杯子掐了法诀,递给了他杯凉水。他很擅长使用这种其他修仙者看不上的小戏法。

戮世摩罗看了剑无极一眼:“哦,倒是很有老妈子的气质。”

“这是对给你做饭的人说话的口气吗?”剑无极边吃馄饨,边嘟嘟囔囔地回道。

“那你这是对魔尊应有的态度吗?”

“哈,抱歉啊,我实在无法对会赖床的魔尊生出畏惧之心。”

戮世摩罗吃完了最后的馄饨,将碗筷放在了桌子上:“像你这种人,一辈子都不懂赖床的美好,真是活着都没意思。”

这样的话甚至无法伤及剑无极的皮毛,他油光滑水地抖开这句不轻不重的讽刺,又把碗筷塞回戮世摩罗手中:“你刷碗。”

“不要。”戮世摩罗挑起眉毛:“你施法刷碗也就是个片刻的事,为什么非要我来干?”

剑无极道:“我是来当阵眼的,不是来当你老母的。我做饭,你刷碗,天经地义。”

“我是魔尊,你见过哪个魔尊会去刷碗?”

剑无极觉得这人简直幼稚到离谱,拿魔尊身份说事没完没了——他还是东剑道少主呢不也是在这里做饭:“不刷碗以后没得饭吃。”

“你以为我会被你威胁到?”他还会怕没饭吃?

戮世摩罗接过碗筷,施施然地走去厨房刷碗了。

尊贵的帝尊得有十几年没活动他尊贵的双手了。他试图从记忆中找点有关刷碗的诀窍,却只想起一个能招来大洪水的法诀,哦,他还加了创新,洪水里还能诞生可以把人吃到骨头都不剩的恶魂,想必用来洗残羹剩饭肯定也非常有效。

戮世摩罗苦恼地拎起面前的两个碗,看看厨房的水缸,撩起袖子,把碗放到里面涮了涮。又勤勤恳恳地拿起了不知道做什么用却摆放在灶台台面上的抹布,擦掉了残余的水珠。

嗯,干净了。

从厨房拿了点不知几百年前的瓜子,戮世摩罗回头去找剑无极,却没见到他人影。绕着回廊走了一圈,他熟门熟路地踹开了剑无极院子的门,接着,差点被凌厉的剑气割掉头上伸展出的一撮绿毛。

“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?”剑无极拇指顶住刀鞘,完成了一次漂亮的纳刀。

戮世摩罗嬉皮笑脸,挤开堵住门口的剑无极,走进了这间院子:“我只是没了修为,又不是和你一样丢了脑子。”他也颇不客气,两根手指捏起剑无极垂落的宽大衣袖,打量着上面精美的刺绣:“你不选这间带樱花的院子才有鬼。”

他看中了樱花树下的长条石凳,便侧着身子横躺上去,单手支撑着自己的头,另一只手旁还放了一盘子瓜子花生,摆明了要观看剑无极练剑。他黑衣黑袍黑披风,像只长毛猫般窝在阳光下。

剑无极挥了几下刀,被戮世摩罗灼热的眼光盯得毛骨悚然,忍不住回头大叫:“戮世摩罗,你不能离我远点吗?”

“唉。”戮世摩罗叹气:“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你。”

“我可不想了解你!”

“我了解你和你了解我又没有关系。”

“出去,不然……”

“错了。”眼见剑无极真要把他打出去了,戮世摩罗终于慢悠悠地抛出了他的第一个鱼饵:“你练剑的动作,全错了。”

“你在说什么疯话。”剑无极反驳道:“你懂剑?”

“我会啊。”戮世摩罗心道这人估计根本没听说过逆神的名头:“我用刀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。”

“你不是在修真界内长大的吧?”戮世摩罗忽然贴近剑无极,颇具兴致地推理着:“剑法还是刀法?算了,反正你们东瀛刀剑不分。只有人界的师傅才会教出像你这种练剑不练心的家伙。人间的剑讲究招式,但你都走上修真路了,更该重视你剑中的‘意’。”

剑无极看着洋洋得意的戮世摩罗,准备对这个诋毁恩师的家伙施以老拳——但他确实说得有道理。宫本师尊教他的时候,并不知道他其实是有修仙资质的,所以只传授了适用于凡间比斗的精髓,没有传授他心法。多年以来,剑无极一直在剑道上困于原地,不得寸进。于是他按下心中不耐,配合地问道:“我该如何修炼剑中的意呢?”

戮世摩罗鼓起掌来:“你很上道嘛。好说好说,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,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我免费赠予你。”

“意为形困,却又生于形。形随意走,却不拘于意。省去诸多老学究会唠叨的原理、法门,其实总结成一句话就够了:你要找到你为何挥剑。”

“自然是为了守护他人。”剑无极回答地斩钉截铁,戮世摩罗听到却笑出了声。

“如此陈腔滥调。这是你真心想要的,还是他人教给你的?话语是最温柔也最有力的,潜移默化地就能改变一个人的本质,让他看不清自己的内心。在无数人的重复中,语境的包裹会让你忘了什么是自己。就像你现在以为,你挥刀从来就是为了守护。”

戮世摩罗压低声音,亲密地搂住剑无极的肩膀,问道:“我问你,他人惹怒你时,你难道从未想过因愤怒伤害他们?有人侮辱你时,你是否想用剑砍断他们的四肢,让他们跪在地上求饶?当有人杀害了你珍重的所有人,你的身后空无一人时…”

“剑无极,你坚信自己的剑还会为了守护他人而挥吗?”

戮世摩罗金色眼睛里,全是冰冷冷的戏谑。

他的吐息打在剑无极的脖颈上,剑无极一时忘了该如何动作,忽然反应过来,将戮世摩罗一把推开:“别拿你的狗屁三观往我身上套!”

“唉,被人误会可真是伤心。”戮世摩罗假装低头擦泪:“我只是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嘛。多少天才都是因为找错了剑意才落得个陨落下场。”他颇为开心地说道:“还有好多都是我给他们指点迷津后才意识到自己错误的呢,之后他们发现自己无论如何挥剑、剑都不会回应他们时,他们的表情真是有趣极了。”

那不就是你坏了他们道心吗!

剑无极再度对戮世摩罗升起了警戒心,理智缓缓回归,觉得这家伙忽然想要教自己一定不只是因为无聊。想起那颇具蛊惑性的话语,剑无极不爽极了。

看着剑无极如同炸毛般握紧逆刃,戮世摩罗万分畅快,心想可算报了刷碗时的一肚子怨气。他刚想再问,却见远处天边一阵波动,数道金色烟花从主殿方向升起,于空中绽开绚烂花朵。剑无极也注意到了动静,疑惑地看向戮世摩罗: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

“真是稀奇。”戮世摩罗摸摸下巴:“那授课先暂停吧,你陪我去主殿——竟然有人用水镜来联络你或我了。”

“你有这么好心?”不是独吞消息,还给我解释烟花的用意?

“猜对了。”戮世摩罗伸出双手:“唉,都怪今天起太早了。我骨头忽然开始痛了,主殿太远了,劳烦剑无极大人背我去吧。”

“哈?”剑无极看着演得楚楚可怜的戮世摩罗,从胸腔深处发出了质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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